他与她对望。

四下无声，洁白的月光落在檀木地板上。微光在眸子里闪耀，亦如触到刀尖的皮肤倏忽而过的疼，传递至皮肤经脉。而那一刻他与她至为接近，犹如卸了盔甲的敌对双方各自手持利器，在危险的界点彼此相爱，又轻易互伤。他听见有些厚积在心底的东西缓慢地坍塌，浸淫成一片荒凉，仿佛是她的声音，却是发自于自己身体深处，一字一句抑扬顿挫间是潋滟爱恨。有夜风掠过屋檐灯笼，于是她的脸变得模糊不清，渐渐沉没在黑暗里。

越南小镇陌生旅馆的大床上，他在深夜苏醒。只听到漫长的呼吸声音，仿佛头顶是涌动着海面，月色落下,似乎自己离那粼粼波光渐远，闭上眼不作挣扎安静下沉，胸中溢满被灌入的咸涩凛冽的海水，抵在喉咙间生发的疼。他想这疼痛将牵引他寻找到她。

他叫颜和，是个摄影师。这一年他只身行走在越南北部。正值植物生长旺盛季节，一路明媚鲜妍，在老城区里穿街过巷，拍些摄影图片，抬头间这行走的疲惫也消融在头顶宣泄的绿色光影里面，只剩一个旅行者恍然闯入另一个新世界的惊心。或是经途郊区的河流大山，跋涉其中带给人的是视觉及内心的冲击。而颜和的目的明确，他在地图上标识出他所要行走的线路，芒街，下龙，海防，河内，清化，河静，会安。大巴抵达会安是在清晨时分，穿越一片朦胧田野在一个破旧的加油站停下来。他在座位上醒来，撩开帘布，看到窗外清辉落满的会安。

他所入住的一家中国夫妇经营的家庭旅馆，是老北京的四合院样式，院中央栽种了一棵古老桂树。凌晨时分未退却的月色遮下一半阴凉，徒增了几分空慌。檀木地板散发木质陈腐的清香，灯光下蒸腾起氤氲的水汽，这是越南的雨季。他仰起脸看见围墙上方低压压一片翻滚厚实的黑色云彩，阴郁的光线无力突破，只留下不清不明的惨象。再一次抵达会安，已无初见的惊心，有的只是故人相见的厚重情分。

他来看她，四月清明。